两幕悲剧

狗

(Собака)

编剧：柯伦迪（俄罗斯）

译者：翟延平、乔宗玉

剧中角色

男人

女人

狗

狗最好由9至12岁女孩扮演。剧中虽以犬类语言来描述她的舞台动作（如“她摇着尾巴”等），但女演员应以拟人状态来扮演角色。

时间：当代

第一幕

【邋遢的房间，四壁斑驳。房间里只有一套桌椅和一把长凳。一扇破烂的门通向房子内部。

【一个女人穿着破旧的罩衫，坐在桌前，正在缝制一件花哨的晚礼服，时不时瞥一眼桌上的时尚杂志。一个男人走进来，怀里抱着一只小狗，狗被包裹在夹克里。

男人早上好。

女人（停下手上的活儿，不屑地瞄了他一眼）你好！（继续缝纫。）

【男人脱下夹克外套，小心翼翼地将小狗放在地板上。小狗在房间里窜来窜去，嗅着新环境。这名男子手足无措，极度不自在，不知该如何开启对话。

男人今天阳光明媚，你不觉得吗？只可惜，外面太冷了！谁能想到呢?……

【女人继续缝纫，没有回应。男人坐下，伸手掏出香烟，轻弹打火机。

女人公寓内禁止吸烟。（指向“禁止吸烟”标志。）

【男人收起打火机和香烟。

男人想像一下！大概六周前，我正坐在家里，闲来无事，就对自己说，为什么不去商店逛逛？（以一个富有表现力的手势）我刚打开家门，你相信吗？这只小狗飞一般地冲向我。她一直在外面徘徊，找机会进来。棕色的狗狗，胸前带着白斑点，聪明的小眼睛，下垂的耳朵，可爱的小东西。她不是狗，是欢乐的源泉！我还哪有必要说这些呀？再没有必要形容她。她就在这儿，你眼前呢。她美吧？

【女人瞥了一眼狗，未回答。

男人起初，我以为她是被遗弃的。后来，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，改变了主意，她不可能是流浪狗。她如此深情，圆滑，肥嘟嘟，嘴唇上还沾着汤呢。我就对自己说，要是没人找她，为什么不和她玩一会儿呢？所以我就倒了一碗牛奶，拍了拍她……等了好久，没听到她主人找她的动静。我就对自己说，她主人怎么会知道狗在这里？于是，我就到外面，在商店门口和公共汽车站贴上招领启事，你知道，内容无非在什么什么时间，在哪哪哪发现了一只狗，狗的详细情况，等等。我回到家，等人来电话……然而，你相信吗？没人打电话！

女人（无动于衷）被遗弃的。（继续缝纫。）

男人（愤慨）被遗弃的？这么可爱的小狗？不可能！肯定是迷路了……不管怎样，我等了一会儿，然后对自己说，既然没有人愿意认领她，那我不妨给她洗个澡。谁知道她是不是在臭水沟里趟过，于是我往浴缸里加了温水，把她放进去……猛然间，我意识到，要是她乱嚷嚷怎么办？把我挠破了怎么办？我不禁有些害怕！可不能发生这样的事！她看了看浴缸里的水，嗅了嗅，用舌头舔了一会儿，然后平静地站在那里，看着我……我就拿起肥皂说，泡泡，把爪子给我！你相信吗？她听话地举起爪子！

女人（困惑，无精打采）为什么叫她“泡泡”？这算什么名字？

男人（困惑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……这名字突然蹦进我的脑海！她是一只活泼的小狗狗……很小……是个女孩子，所以就叫她“泡泡”。当然，这可能与浴缸里的泡泡有关。她是只斗牛犬，你知道的！

女人她是拳手犬。

男人拳手犬？我觉得她是斗牛犬。

女人（冷漠）不对，是纯种拳手犬。

男人你现在这么一说，我才知道，我一直以为她是斗牛犬!……对了，我刚才讲到哪儿了？哦，对，我就洗了她的四个小爪子，然后是背，再用毛巾把她包起来。我把她放在我的腿上，突然，她开始舔我的脸……我那时就知道自己永远也舍不得丢下她了！（呼叫）泡泡，过来！（小狗跑到她的主人面前）握手！（小狗抬起爪子）另一只……（小狗伸出另一只爪子，男人爱抚着狗狗，狗狗躺在他的脚下。）

女人狗主人呢？他后来出现过吗？

男人没，谢天谢地，他没出现！（轻拍小狗）从那时起，我的生活完全变了。无论我去哪里，不管白天还是黑夜，我都会尽早赶回家……打开门，你相信吗，她跳来跳去，欢喜地围绕着我。我抱着她，高兴得都快流泪了。我出去给她买了小地毯和小碗，开始为她做汤……她活泼俏皮，小家伙，特别聪明！……（把手伸进口袋，掏出一根小棍）你不相信？看着，泡泡，来这儿，泡泡！（他扔给泡泡那根小棍，她扑到上面，把它含在嘴里，然后把它还给男人。男人从她的嘴里接过小棍，轻轻拍了拍她。他转向女人，骄傲地）明白我的意思吗？曾经有一段时间，我对他们一无所知。实际上，我特别不喜欢斗牛犬……啊……我是说拳手犬，就是那种没下巴的。你知道的，很多人都会被他们吓得一动不敢动……这是真的……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很凶，但内心深处，你找不到比他们更温柔的灵魂，他们真的没有那么丑陋……实际上，我已经慢慢地喜欢上泡泡的小脸蛋儿了。她怎能不是世界上最美的狗呢？对我来说，她太美了。

女人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？

男人我还能跟谁说这些？

女人爱谁谁。

男人你不感兴趣吗？

女人不，我不感兴趣。我的工作都快淹没到脖子了，你没看见怎么着？

【停顿。

男人每个人都跟我不停叨逼叨，狗就是麻烦……麻烦？什么麻烦？乐趣！只有乐趣！当然，除了她容易感冒。但是，别担心，我已经注意到了这点！我给她织了一件小背心，本来打算今天给她穿上的，但我一看窗外，似乎挺暖和，结果不是这回事，阳光真会愚弄人。我不得不把泡泡一直抱在怀里，走在路上，一不留神，她从我的夹克后面露出好奇的小眼睛，四处偷看，有趣吧？（热情地拍狗）希望她不会生病。（他把自己脱下的外套，给狗盖上。停顿。）

女人好吧，你说完了吧？

【男人没有回答。女人把缝纫机推到一旁，打开桌子上的一个大账本，拿起笔。

女人请问名字？

男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了，“泡泡”。

女人不，不是她的。你的？

男人（不情愿地）米歇尔……

女人贵姓？

男人科瓦廖夫。

女人你有注册证书吗？

男人什么证书？

女人这是规定。每只宠物都必须以主人的名义在兽医站注册。

男人我没有证书。你要它干什么？

女人事情就是这样的。狗可能是别人的，你懂的。（开始写字）先生，您的地址？

男人看在上天的份上，你能不能先停下来？……我们好好考虑下，行吗？看看她，你就知道了！如此深情，活泼靓丽？你不觉得吗？

女人所有的拳手犬都是深情的。

男人而且，这小家伙，非常聪明！非常棒！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。你都不会相信，我们走在路上……

女人（打断他）先生，请不要再讲故事了。说到狗，我向你保证，我以前见过狗的。

男人但是，女士，请听我说……我们……

女人够了！我不大喜欢闲聊。

男人为什么你表情总这么严肃？

女人因为这是我的风格。（拿起笔。）

男人那真是太可惜了！

女人为什么，因为我粗鲁？

男人不，一点也不，但是……

女人我是否违反了某个规定？

男人没，当然没！

女人还是我与你聊天，耽误你的时间了？

男人没有，绝对没有!

女人还是你希望我站起来（起身，向他走去）并给你倒杯茶？……（用讥讽的语调，模仿男人说话）“女士，您泡茶的时候，能不能也给我块蛋糕？”……你是不是想让我这样？对了，我的天哪，我忘了对您的到来，表示深深的谢意！（用讽刺的语调）“谢谢您，先生，谢谢您，莅临指导。您一定要多来看看我们哦……非常荣幸您能……”（坐下，平静下来。）

男人（往回找补）别生气，女士！我真不是故意惹您生气，我只是有点儿着急。

【女人默默拿起笔，准备往台账上记录。

女人地址？

男人你难道不觉得，她能参加专业表演吗？我是认真的！我专门训练过她。（发指令）泡泡，坐下！（泡泡在空中跳跃，并摇动尾巴）我再说一遍，坐下！（泡泡用鼻子蹭男人的脚，盯着他的眼睛，试图理解他的指令。男人向女人道歉）她只是一只小狗，你知道的。（解释）给她点儿时间，她能行……（对泡泡）坐！

【泡泡坐下，全神贯注地看着男人。男人骄傲地笑了。

男人你看到了吧？你看她坐着的样子——爪子放一边，头斜些……血统多纯正！

女人（打量小狗）是，是纯种的！

男人（兴奋）当然了！她肯定能得奖牌的！（对泡泡）你肯定能得奖，对吧，亲爱的？（对女人）养犬俱乐部肯定都抢着要她！

女人不会的，没人要。

男人为什么？你什么意思？

女人她没有身份证明……没法核实血统。

男人那怎么了?你好好看看，怎么能说她不是纯种的？而且，她也不是花哨的伯爵犬，要证书有什么用呢？

女人规定必须有证书！

男人你是说，没有证书，你们这儿就收不了她？

女人不能。

男人为什么呢？

女人（叹息）你养狗，还不懂这些？！我跟你说，养犬俱乐部肯定不会要她的。

男人他们怎么回事？真不是人。

女人这才是问题。就因为，他们是人，才不要她。

【停顿。

男人那她当看门狗还不行吗？

女人不行，他们只收德国牧羊犬，而且必须是公狗。你的是母狗。（沉默。男人伸手掏出香烟）禁止吸烟！跟你说过这事了。（对男人指提示牌。）

男人对不起。（将香烟塞回衬衫口袋。）

女人先生，你带她来这干什么？是你妻子让的？狗碍她事儿了？

男人不是，我就一个人住。

女人为什么？

男人原因简单……妻子带着孩子跑了。

女人拍拍屁股就跑了？为什么，她不喜欢你？

男人烦死她！算了……我不想说她的坏话，也别指望我说她的好话。没话。

女人真的？没什么好话？！

男人拜托，我们能不能不说她了，行吗？

女人那你现在过得怎么样？

男人哦……一般般……孤孤单单。全世界就她属于我！来，泡泡，来呀！（轻轻拍小狗。）

女人那为什么不继续养着小狗，让她陪你？

男人我得上班？

女人每个人都得上班，先生。养狗还算个问题？

男人这和工作性质有关。我在铁路系统，总得出差……

女人可是，一直到现在，你不也不知不觉中安排得都挺好的吗？

男人就是“不知不觉”。起初，我请三星期的假。然后，我很幸运，感冒了！就打电话请了病假……最后，还得回去工作。我曾经跟他们提出，我不能出差，至少现在不行……我要求在仓库工作，但这不是解决的办法。泡泡一人在家，呜咽着，嚎叫着。邻居们用肮脏的文字写信投诉，咒骂，还威胁，要把她和我打扁！（停顿片刻）他们干得出来这种事儿，这些混蛋！你知道有些人是什么素质，我们还得天天和他们打交道？

女人我当然知道！

【停顿。

男人（恳求）那我该怎么办呢？我真是黔驴技穷了。

女人情况也没这么糟糕。小狗嘛，起初自己在家有点困难，但长大一点，她就会习惯了。

男人对，对，但我也不能总是被这种事儿缠着。他们还需要我出差，他们已经很不高兴了。他们说，别再拖后腿了，米莎！你为什么不辞职呀，你的工作让给别人顶吧？！所以你看，我真的是没有出路了。

女人你出差的时候难道不能托别人替你看狗吗？看上一、两天？

男人一、两天，也许能吧……但要是没人愿意帮看一个月，甚至是三个月，怎么办呢？

女人三个月？！我从未听说过有出差这么长时间的。你都可以环游世界了。真的吗？

男人（无助）恐怕真这样，女士。你看，我是干制冷的，在铁路上工作。

女人干制冷的？

男人对。我们负责冷藏车。（自嘲）我们的职责就是根据需要，调整温度。你明白我的意思？

女人但为什么你经常出差那么长时间呢？

男人要不就完成不了任务。比如，我们在摩尔曼斯克装鱼，到南方的塔什干卸货。在塔什干再装上水果，然后运往太平洋沿岸。然后，卸掉水果，装上肉。从那里，很快就到莫斯科了。有时候得跑六个月的车。就这样，你说，谁还有时间养狗？

女人你有没有试过把她送给朋友？

男人（沮丧地）试过，但没人想要她。一个朋友抱怨家里房子太小，另一个朋友说他夏天不在当地。没有人有时间养狗，每个人都不愿意……

女人我知道……每个人都很忙。

男人我们社区有个孩子，在院子里闲逛，一连几天缠着我说，把泡泡送给我吧，先生，拜托了，求求你了！我就把泡泡送给了他，他高兴极了。

女人后来怎么样？

男人他母亲带着小狗跑过来，说，对不起，先生，养狗影响我儿子学习。这不行！她不停地咆哮，可怜的男孩就站在她身后，伤心地落泪。（停顿）我就把泡泡送到我姐姐那里，她多年来一直说她想要一只狗。结果，你猜怎么着，她说她不要。你肯定想问为什么呢？

【女人耸耸肩。

男人你可能永远猜不到！因为血统的问题！“我想养皇家贵宾犬，”她说，“拳手犬，嗯……已经不流行了。”我姐就这样。你说说！……（抚摸小狗）听着，泡泡！拳手犬不流行了！你懂吗？她想要一只贵宾犬，还不是普通贵宾犬，亲爱的，必须是皇家贵宾犬！

女人那倒是，拳手犬确实不流行了。

男人流行？！跟流行有什么关系？泡泡又不是一件衣服！（用拳敲桌子）怎么能把动物和时尚扯到一起呢！也许咱俩都过时了！你有没有想过？（用手指着女人办公桌上的时尚杂志，讽刺地）那么，你这些精美的时尚杂志都是怎么评价咱们这种平头百姓的？咱们迟早最后都得进垃圾桶！

女人（劝说）冷静一下，先生，请冷静点！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呀？

【沉默。男人伸手去拿香烟。

女人先生，请不要吸烟！（用手指指示牌）

【男人把香烟收起来。

男人（躁动）我整个星期都在跑这事儿，上周二我带着泡泡骑车去了镇子的另一边。对，我把她留在那儿，对自己说，肯定会有人把她抱走的，然后我回家了。你知道吗，当我踏入家门的那一刻，我就想嚎啕大哭。看到她的碗，再看她嚼过的小球，那种悲伤的感觉一直笼罩着我……三天后，一个深夜，我听到挠门声，打开门，是她！泡泡！骨瘦如柴，蓬头垢面……她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？她跳到我身上，舔，叫……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个人渣……真正的人渣……（小狗感觉到男人正在说她的事，她跳了起来，摇着尾巴，蜷缩在男人脚下。男人的声音颤抖着）第二天，又一切照常了。

【停顿。

女人（出乎意料地严肃起来）你看，先生！这里肯定不是伤心的告别地！我在这儿够忙的了。

男人怎么，我碍你事儿了？

女人（尖刻）没，您怎么会碍事儿呢？您真是对我帮助太大了！（停顿）那，你到底有没有决定放弃你的狗？

男人（激动）放弃？为什么，你才是狗呢！你叫呀，叫……等一会儿，你就开始像狗一样咬人了。对，你说起话来就像条母狗！（看到女人不友好的目光，他说话变得小心翼翼起来）对不起，女士，但这是我能用的惟一恰当词汇。

女人没关系，先生。我真的不认为这是一种侮辱。

男人这样就好。

女人当然，如果您还这样继续满嘴跑火车，我就得请您出去了。这里毕竟不是您自己家，爱咋咋地。我们也有受到尊重的权利。（沉默）那么，先生，你打算在这儿呆上一整天吗？你看到那条走廊了吗？（指向侧门）我敢打赌，外面肯定已经有一堆人排队了。

男人我还拿不定主意。你能理解我吗？

女人如果这么难决定，你就不该来这儿。大家都在外面等着，你却在这儿絮絮叨叨。

男人我来的时候，外面没别人。

女人行，但现在我们快下班了，大家会在最后一刻蜂拥而至。

男人女士，你可真没有同情心。这就是你的问题。

女人我就这样。

男人你总得有点儿人味儿，你知道的。

女人（讽刺）为什么，为了什么？

男人（惊讶）为什么要有人味儿？

女人对。

男人怎么能这样问？

女人而你，你有“人味儿”吗？

男人这是什么话！当然，我会让你看到的！我想说，你是……

女人（打断他的话）别再纠缠了！（停顿）是谁不想养这狗了，你还是我？（男人沉默）好吧，既然我们都看法一致了，为什么不停止这些感情上的喋喋不休，把手头的事儿办了！（长时间停顿）您的狗注册了吗？

男人没，没有。

女人（起初不悦，随后表现得开心）这样呀，那这狗我不能收。

男人为什么？

女人有规定，先生！首先，你得先去交五卢布罚款，因为你未经登记非法养宠物。然后再来找我，别忘了带上收据。（用力地把台账合上。）

男人（困惑）我去哪儿交罚款呀？

女人第三兽医站。

男人（愤怒）收据，兽医，真是的！他们能有什么用?只会给我们添麻烦！

【女人没有回应。

男人我能不能直接把罚款交给你？

女人那不行，先生！

男人这样，别说五卢布了。我交十卢布，行吧？（把钱递给她。）

女人（嘲笑）还挺大方？

男人（不安）怎么？不够？我还有钱！（把手伸进口袋。）

女人我已经说过，我不收罚款。

男人我在哪儿交罚款，有什么区别？

女人对我来说，区别大了！

男人为什么非得折腾我去另一个地方？

女人那是你的事儿，先生。

男人你的意思是……我不去交钱，你就不收她？

女人正确！

男人（叹息）那你们兽医站在哪儿？

女人（不情愿）附近，旁边那个楼里面。

男人谢谢。（正准备离开，又停下。挑衅地）没门！我不去！我就交给你，给你！（再次把

手伸进口袋）你有100卢布零钱吗？

女人（笑）我要有这么多钱，我早就嫁人享清福了，还来这儿上班干啥？

男人你是说你还没结婚？

女人没，恐怕没。

男人（想了一会儿，然后笑了）我有个主意……（微笑，坚定地）我能礼貌地建议你把泡泡抱回家养吗？那样你就不会感到那么孤独了。

女人我还以为你刚才要向我求婚呢。

男人（认真地看着她，虚张声势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，我就归你了，给句痛快话儿吧。

女人就这样？

男人当然了，还等什么？我明天还要赶火车呢。

女人我敢说，你会为了这狗，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，对吧？

男人你为什么这么说?我们会成为彼此完美的伴侣，女士！你和我！

女人但我没有人味儿，这是你的原话吧？

男人也许是这样的……你这性格！但没事儿，我愿意冒这个险。

女人你真勇敢啊！你什么都不怕，对吧？

男人怕？怕什么？怕和前任在一起？没有什么比她更可怕的了。

女人你一定很爱她。你脑海里似乎一直就是她。

男人好吧，坦率地说，她真的不算坏，她就像其他妻子一样。我们本可以一起生活下去，即便她确实会把我唠叨死……我当自己是聋子不就行了。很多事情我都可以不跟她计较，但是（大声）我永远无法原谅她的（用拳头捶打桌子）是……她离开了我。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！（小狗吓了一跳，跳了起来。男人让她冷静下来）坐下，坐下，亲爱的。不用害怕。

【小狗又一次蜷缩在男人脚下。

女人她为什么离开你？

男人你为什么不去问她本人？……我真的不知道。我猜，因为她生活中缺少了什么。我们有漂亮的房子，里面应有尽有，那是魔幻般的世界——门、水龙头、门锁，那机器般滑顺的锁……各种架子、梳妆台和柜子。你能相信吗，都是我亲手做的!……说到钱……哎呦……你知道，女士（他俯身到桌子上，直视她的眼睛）我每个月赚的，比十几个傻兮兮的家伙一年赚的还要多。

女人我能问一下，你哪里来的钱？铁路系统发那么多钱吗？！

男人（讽刺）当然会发！如果你不介意等到世界末日那天的话!（傲慢）我们靠自己的本事赚钱，拜托！

女人那是怎么回事？

男人（尴尬）好吧，我们在摩尔曼斯克装鱼时，就为自己办点事儿。

女人 “我们”？“我们”是谁？

男人我们一帮子人。和我一起在制冷车上工作的朋友们……然后，我们到塔什干把鱼卖了。那里永远供不应求。我们再装上水果，运到西伯利亚去卖，就这么赚钱……

女人每天的面包钱有着落了？

男人面包？（笑）不仅有面包，小姐！那得是面包配黄油。而且，你猜对了，每个人都想搭上我们这列赚钱的“列车”。（自嘲）“当然，”我们会说，“你可以加入，但新来的，得交一万卢布给我，怎么样？”（吹嘘）即便这样，没准儿，我可能也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。

女人你们为自己安排得不错呀，对吧？

男人（骄傲地）当然，男人必须赚钱，你不觉得吗？但是，相信我，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。我们和别人一样，也有麻烦。如果你想在这个行业拔得头筹，你必须懂得如何管理，凡事都得靠经营。有时我们到一个车站，等装车，就得等三周。那个精明的亚历克，仓库主管，从来趾高气昂，见到我们跟不认识一样。这个混蛋整天就在那望天儿啥活儿不干，而我们的那些珍贵货物正在腐烂。（打着手势，同时看着女人的眼睛）得不到点儿油水，他就不动弹！明白我的意思吗，女士？！……然后就是那些大人物，他们都想捞块儿好处……别担心，我在制冷行业都干了十四年了，我到处都有客户……这帮人像胶水一样粘着我，离不开我。

女人为什么，他们是一帮孩子还是怎么的？难道他们自己就不知道怎么干吗？

男人（虚张声势）离了我，他们玩得转儿吗？这些贪婪的小混蛋，没头脑。前不久，我们被困在格鲁吉亚的一个车站。我琢磨着，怎么回事儿？那群混蛋从附近的一个罐装车皮上，闻到了白兰地的味道，他们纷纷拿起他们的空瓶子……你能想象，车上那种20加仑的铁桶，里面都是白兰地……（笑）我们就把它搬下来了，那帮人像一群吉普赛人一样飞奔过来，给自己倒得满满的……所以，你猜对了，那群管事的，忘了留人看守我们的火车皮了。那天夜里，我训了他们一通，一分钟也不能把自己的车厢就那么撂在那儿，没人看着！

女人（打断他）等一下！你刚才说“给自己倒得满满的”是什么意思？

男人嗯，各种各样的方法……就是，我们发现那节罐装火车皮的时候，里面装满了酒桶，酒桶里也装满了酒！（笑）没有人比那帮人聪明，他们开始给自己倒酒，好吧（还在笑）他们弄完就回去了。这时，我到了，你敢相信吗，我们自己的火车皮不见了！

女人然后呢？

男人就那么着呗，你知道的……我们转着圈儿地到处找，一些人去这儿，一些人去那儿，腿都快跑断了。居然，我们在两公里外奇迹般地发现了自己的冷藏车皮。我们看见一辆卡车就停在旁边，车上一群无赖正从我们车皮上偷肉——几十斤的肉——从我们车皮上拖下来。我们一个人抓了个撬棍，另一个人拿了把扳手，终于把我们的车皮弄回来了，但那辆抢肉的卡车跑了，我们的罐装车皮也不见了踪影。一定是在我们悄悄撬拖链的时候发生的……（嘲笑）你刚才是不是问我，“他们是一帮孩子还是怎么的？”你开什么玩笑？

女人你的生活确实很古怪。

男人不古怪，这一切都很正常。

女人而你的哥们呢？他们难道不古怪吗？

男人和你我一样正常，他们只是更精明一些。

女人那你呢？

男人那个，我能教他们两手儿。事实上，我有点像“领头羊”。我还得给他们领个头儿，要不他们非得吃了我。

女人那么你妻子到底讨厌你什么呢？

男人（吃惊）什么？！（思考片刻）嗯，你看，她觉得无聊。我像骡子一样忙赚钱，从头到脚打扮她，她还觉得无聊！你知道她有多少条裙子？更不用说她想方设法从我身上挤出来钱买的所有那些垃圾了！她衣柜里的衣服够火车拉一整年的！而我从她那里惟一能听到的只是，“你辞了工作吧！辞了你的那份工作吧，亲爱的！”

女人她不喜欢总跟你分开那么久，对吧？

男人那也是。即便我在家，她也不愿意让我的伙伴们来打牌，你能相信吗？“够了，”她会说，“你连看都不看孩子们一眼。”而我……

女人（打断他）孩子们都长大了吧？

男人是呀，他们现在都长大了。儿子刚上班，女儿上九年级……不对，八年级……

女人（思考，讽刺）我理解！

男人最重要的是，她很生气，因为我不给她打电话或写信。有什么可打的？日子对于我们来说，就是例行公事——我们装车并继续前进，继续前进并卸货。

女人我理解。

男人她不懂如何等待，如何保持贞洁……（拍泡泡）看她多高兴，垂着耳朵！她对我多忠诚，她就像……我的妻子。

女人这是你说的，可不是我说的。

男人（握拳）那个婊子……她很幸运，溜了，趁我没注意溜了……要是让我抓住了她和那个混蛋在一起……我非得把他俩打成肉泥。（沉默片刻）不管怎么说，对我来说，离婚也是解脱！都过去了，我现在不会让她回去！你怎么不讲一讲自己呀？为什么不结婚呢？

女人就这样？你指望我向你倾诉衷肠？就像这样吗？

男人为什么不呢？

女人（一丝粗鲁）好吧，我告诉你，先生，我不会到处向陌生人倾诉衷肠的。

男人你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女孩，不是吗？

女人我很抱歉，但我就这样。（停顿）那，你到底要不要放弃这只狗？

【男人手颤抖着伸进口袋去拿香烟，又把烟塞回衬衫口袋里。

男人她什么都感觉不到，小姐，对吧？

女人感觉不到，别担心。她不会受到伤害。有点小小的难过，一切就结束了。

【男人看着狗。小狗看着他，高兴地摇着尾巴。女人拿起笔，倚在台账上。

男人（不放心）你在写什么？

女人我正在记录狗的……

男人（用力合上台账）等一下！你为什么这么着急？……对你来说，泡泡只是动物，但对我来说，她远不止于此……你可能觉得这很有趣，但是，你会相信吗？她让我感觉自己又像一个人了，终于有人真的需要我了。但最重要的是，她爱我不是因为我的钱和工作……甚至不是因为我对她好，她就是爱我，仅此而已。（停顿）她每天都在等我，回家真是太让我高兴了……我打开电视，她就躺在我脚下，多么可爱、温暖的小生命，你知道，我们一起看电视……事实上，我甚至已经成功戒酒了……你明白吗？我是她的神！我对她来说，是她的一切！而现在，你竟然要对她开启屠刀？！

【停顿。

女人既然如此，你为什么不等一等？想一想，也许你能找到解决的好办法呢。

男人我不能再等了。我没有时间了。我得回去上班了。

女人您不能再等一等吗？

男人不能，我已经“荒废”得够久了，请过好几次假，跟人换过班儿，请朋友来家帮我看狗……（叹息）我再也没有精力坚持下去了。

女人（决绝地）那你为什么不把她上交给我们，一了百了？

男人可是，离开她，我怎么能活下去呢？我无法忍受，下班回家，一切都那么安静，像墓地一般！没人来迎接你，没人蜷缩在你旁边的沙发上……

【从屋内传来狗低沉的哀嚎声。泡泡不安地环顾四周，呜咽着，紧紧地靠在男人身上。男人认真地听着。

男人那是什么声音？

女人（不情愿）狗叫，狗在嚎叫。

男人什么狗？

女人我们抓住的狗。

男人在哪里？为什么？

女人我们有个专门的捕狗小队……晚上围捕所有无家可归的狗，并把它们带回到这里。你不知道吗？

男人你们要杀这些狗？

女人（尖刻地）不，我们把粉红色的小丝带绑在他们的脖子上，在大街上巡游。

【沉默。

男人他们杀完狗怎么处理？

女人把它们装上卡车，然后送去分解。狗皮用来做毛皮用品，身体做狗肉粉……他们说，这些狗肉粉是家禽养殖场的好饲料，利润不错。

【男人把小狗抱起，抱得紧紧的。屋内，狗的嚎叫声有增无减。

男人他们抓的狗多吗？

女人好的话，一晚上十几条。

男人他们到底在哪儿找到这么多流浪狗？

女人（冷淡）你不知道吗？有人厌倦了养狗，就把它从家里带出去一段距离，然后扔掉。“好吧，也许有人会把它带回家养。”他们都是这么说的。（男人低下头。）

女人晚上，我们的捕狗队开着车，四处游荡，开始撒网。他们每抓到一条狗，就会得到三卢布……

【屋内，狗的嚎叫声越来越大。

男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的嚎叫？（她没有回答）你们不是抓住狗，就马上杀了它们吗？

女人主人自己送来的狗，马上杀死。但凡我们自己抓住的，得先留三天。

男人为什么？

女人一直就这么操作……

男人（听到狗的嚎叫）你们喂这些狗，对吧？

女人（苦涩的讽刺）喂他们？拿什么喂？

男人那为什么还要让它们受煎熬、挨痛苦呢？直接……不是更好吗?

女人（打断他，同情地）你还不明白吗？我们希望给狗主人机会，让他们来认领丢失的宠物。

男人有人来认领过吗？

女人有一些。你真应该来看看他们认领时的场面，他们不仅自己高兴，狗也很高兴。（短暂沉默，然后用公事公办的语气）对不起，先生，我现在真的没时间和你聊了。正如你所看到的，工作正堆积如山。现在，先生，把狗给我吧。

【女人牵着无忧无虑的小狗走进屋里。男人盯着她们，紧跟其后。

男人（突然明白过来）等下！等下！你要把泡泡带到哪里？

女人我要带她去……你想让我带她去的地方。

男人看在上帝的份上，我从来不想让她去那个地方！（用头指屋内）我只是想了解下情况，你懂的……

女人嗯，你了解了吧，不是吗？（试图把狗牵开。）

男人不！不！（试图用力将牵狗的皮带从她的手中夺走。）

女人（拒绝放开小狗）你再花言巧语也于事无补。你自己决定要这么做，拖拖拉拉又有何意义？！

男人不，让我告诉你！（从她手中抓住皮带）让泡泡变成狗肉粉？我不同意！

女人（快速回答）你爱咋咋地。那就再见！（把男人推向门口。）

男人女士，你能有点儿礼貌吗？

女人你走吧！走吧！

男人别担心，我马上走。也许你对你这个职业没有什么特殊感觉，每日悠哉悠哉，可我受不了这儿！（严肃地）这儿让我恶心！

女人行了，先生，请走吧！

男人我正要走了！我现在就走！（讽刺）你就是那种外表美丽、内心丑恶的人！我敢说，你甚至都不会因为自己肮脏腐朽的工作而感到羞耻……你跟我说，这周你杀了多少条狗？

【女人眨了眨眼，似被重重一掴，没有回答。

男人你知道，从我到这儿的那一刻起，我就一直努力想弄清楚，你是什么人？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工作？你就是打算五卢布、五卢布地发财致富，不是吗？

【女人几近情绪崩溃。

男人女士，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？怎么了，怎么说不出话来了？

女人我的朋友，请你行行好，离开这儿吧……

男人我不是你的朋友！但请告诉我，你是不是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，你在哪儿工作？哼！看看你自己！你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吗？你是一个巫婆，一个邪恶的、张着魔爪的巫婆。我敢说，你都快忘了，人应该怎么生活了吧！

女人（不悦）你说完了吧？

男人（缩回身）没，我还没说完，还得一阵儿！

女人你自己走，还是让我把你扔出去？

男人（轻蔑地）希望这辈子别再看见你！哟！我们走吧，泡泡！（与小狗离开。）

女人别忘了给她注册！第三兽医站！在隔壁！

【沉默。女人慢慢走回办公桌前，沉思良久，显然在想自己的事儿。她打开台账，查看账目，戴上黑色橡胶手套，走入屋内。过了一会儿，传来一阵“嗡嗡”声，屋内灯光变暗，令人紧张，几声狗的尖叫声——整个过程重复三次。女人回到办公桌前，非常沮丧，摘下手套，扔到长椅上，坐下，在台账上写下三个条目。她伸手掏出香烟，点燃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

第二幕

【幕间，女人在舞台上抽完烟，靠近缝纫机，继续缝纫。

【男人走了进来。没有带狗。女人冰冷地与她打招呼。沉默。

女人你的狗呢？

男人在那边！门外。我把她留在走廊了。

女人你要是把她扔进河里，别忘了在她脖子上绑一块石头。狗是会游泳的。（男子没有回应）你怎么又回来了？

男人为什么你总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，你在谴责我？

女人谴责？相反，难道你看不出来，我是想给你出些好主意吗？

男人谢谢。

女人别客气。

【男人温顺地坐在长凳的边缘。

男人我想……既然你是单身，也许你愿意把我的狗带回家养。

女人不行。

男人为什么呢？看看她，你就知道了！多么活力四射的小生命，不乱叫，不发出任何噪音，

根本不需要任何特殊照顾。只要扔给她一根骨头，每天带她散步两次，就够了。她会感激不尽……你永远不会后悔的。

女人不行，听着，请……

男人（切断她的话）我会很感谢你的！你要多少钱？我都给你，麻烦给她买最好的东西。我回城时，会去你那儿，把她接回来。

女人（坚决）我已经说过了，不行！你到底为什么要折磨自己？不就是一条狗吗？

男人说得轻巧……你真是铁石心肠，多亏我不像你……

女人（打断他的话）又来“心灵鸡汤”了！

男人好吧，你自己都刚刚这样说了，为什么要折磨自己？……你说得对！想想看，我需要狗干什么？不，是她需要我！她需要我喂她，照顾她。但她对我有什么用呢？她只是一个特大号的麻烦。

女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了！

男人想起来，我和前妻分开时，我都没感到这么难过。老实说，有什么可难过的？我做饭好吃，自己会洗洗涮涮，天天天南地北跑货，好东西不少……

女人在你看来，好妻子就这个用处——洗衣服？

男人（继续大声自说自话，不理睬女人）真奇怪！在我一生中，我一直试图让生活尽可能舒适。我汗流浃背，撑着腰，挺着背，像蚂蚁一样拖着战利品回家……那么幸福到底在哪里?有时，我想知道是否生活里有个裂缝……一切就这么不经意溜走。以前，我对生活非常满意……现在，我不知道……少了些东西，那又如何？它不就是一条狗吗？

女人（轻柔）你真的对泡泡那么执着吗？

男人不，我只是假装。（女人打开电茶壶。）

男人我该怎么办呢？

女人（耸耸肩膀）我怎么知道？

男人嗯，我也不知道。

女人不能换个工作吗？可别跟我说，铁路系统不让你换工作？

男人换成什么工作呢？已经习惯了，就像吸烟。而且，我就懂这些……

女人你是制冷技师，对吧？

男人对，我是个该死的技师！还贸易学校毕业！

女人我就是这个意思。他们可以在工业、商务上用像你这样的人……更不用说在家庭维修方面了。难道你不能安定下来做这些工作吗？

男人但我的职业优势呢？你觉得，我会让它从我手中溜走吗？你觉得，我难道仅仅是在短短两年内成为“受人尊敬的铁路工作者”的吗？而且，我们不断涨工资，还有丰厚的养老金……上哪儿能找到这么轻松的工作呢？我们不必累驼了背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？我们制冷专家都是靠自动化……只需每周更换一次耗材……其余时间，就坐在舒适的房间里打牌，任铁轨摩擦的“雷鸣”声和火车头的“轰隆”声——我们的工作全程自动化……没错，我们是得在车站上拼力气，但这不是问题，那时候每个人都在卖力，这可是为了我们自身利益，我们都明白！我之前曾想向你解释，信不信由你，我的钱袋满满的，在火车这个带轮子的疗养胜地工作！（傲慢）要想在城里赚这么多钱，可没这么容易，女士！

女人这就是它的全部意义所在！（厌恶）你是对的，有人能在城里赚到这种清闲钱吗？当然，泡泡，爱我到死——那也只是点儿花花乐子，但千万别碍我的事儿！对吧？

男人你为什么一直这样看着我？狼一样，像极了严肃的检察官。我是什么？罪犯吗？还是诈骗犯？我只是个普通人，跟其他人一样。

女人你认为这就够了吗？

男人（防备地）好吧，你是个好人，你为什么不把狗从我这儿接走呢？你不愿意吗？

女人不愿意！

男人你明白我的意思!……在别人身上找缺点很容易，关键轮到自己的时候，自己能择善而行。

女人我们每天从城里带来数百只狗，你想让我把它们都带回家吗？

男人谁说的？就带泡泡！（神经兮兮）我必须得承认，我求您发发善心。如果你想看的话，我给你跪下都行……有什么大不了的，女士，反正你一个人过。

女人我不是一个人生活。

男人但你刚才说……

女人（打断他的话）我不是一个人住。我已经有三条狗了，三条！他们光吃，就把我吃穷了……（用头指指缝纫机）要不是干点针线活儿，我早就成乞丐了。你知道他们这儿给我发多少钱工资吗？

男人你已经在照顾三条了，是吧？那么还加一条又怕什么？狗粮的钱……（把手伸进口袋）我每天给你三十卢布——先给你这些。

女人你是想花钱买良心好受吗？（把钱推开）我不需要你的钱。我已经告诉过你了，我不行。家里太小，都快挪不开步了！

男人来吧，就请收了她吧！我求你了！也许钱不能买到一切，但有钱没坏处……对了，你怎么养了这么多狗？

女人 “为什么？”……为什么有这么多狗？……因为不忍心，必须有人怜悯他们！所以我会时不时地把它们中的一些从这个地方带走……我就是这么管理的。我打电话给朋友，让他们收养……你知道，我都快建立一个动物保护组织了……否则，我在这里工作还有什么意义？

男人你也不能把他们全部救了呀。三只狗，甚至是三十只，你也只是杯水车薪呀。

女人我知道，我知道，但我们必须做点儿什么……做点儿什么。（短暂沉默）不过，有件可怕的事情，我永远也不会习惯……你知道我的意思——开铡刀开关。

男人你必须离开这个地方!……你必须结婚。（对自己的话感到惊讶）你必须嫁个好男人……

女人你有什么能特别想到的人吗？

男人既然你都说到这儿了，我行吗？

女人（大笑起来）你在开玩笑吧!……谢谢，不了，谢谢。（还在笑）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。

男人这有什么好笑的呢？你单身，我也单着。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呢？你结过婚吗？

女人是的，我结过。

男人过得如何？（尴尬）我的意思是……一定很幸福吧。

【女人做了一个态度模糊的手势。

男人不好，哈？谁的错？你丈夫？对吧？

女人不，是我的错。

男人（惊讶）你的错？为什么？你不爱他吗？

女人相反，我太爱他了。疯狂地，盲目地爱，永远都爱不够。（陷入沉默）你觉得这很有趣吗？听我这样的老巫婆谈论爱情！

男人没什么好笑的。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呢？

女人没什么。现在谁需要像我这样的爱？想想就够了。

男人但我仍然不明白，你为什么责怪自己。

女人我就像泡泡。一旦我依恋一个人，开始时是好的，但后来我可能被遗弃或被杀。我对男人的期望，和泡泡对主人的期望，一样！这太愚蠢了。现在，你怎么可能找到一个不会欺骗或背叛你，一个只为你而活的人！……不，我宁愿爱忠诚的狗。

男人你说什么？……

女人（一言不发，关掉沸腾的电茶壶）你想要喝点茶吗？

男人不，谢谢。

女人正好热了。

男人好吧。我想喝点儿吧。

【女人在桌子上铺了块桌布，然后将茶壶与杯子、糕点和一罐蜜饯放在上面。

男人我马上回来。我去看看泡泡。

【男人在女人准备茶点时出去，又回来。

女人嗯，她怎么样了？

男人像往常一样……一直用她那双聪明的小眼睛看着每个人。

女人 “每个人”？

男人对。走廊里已经排了一队了……人们带着狗。

【女人的表情变得阴沉。她拿起一块胶合板，用红色墨水在上面粗暴地写上“已下班”，走向走廊。短暂的停顿后，传来人们不满的声音，尤其女人的尖叫声、狗的吠叫声……沉默许久。女人回到她的办公桌前。

男人一大群人？他们都粗鲁不堪的？

女人（无可奈何地耸耸肩）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
男人你真的不能责怪他们心情不好，他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，一直等待，突然，门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。

女人没关系。相信我，他们会和他们的狗一起活到明天的。（短暂沉默）而且，有人可能改变主意。

男人那你怎么向他们解释的呢？（看着墙上的时钟）现在还没到关门时间……

女人我真的不必向任何人做任何解释……（起初犹豫不决，随手拿出另一块胶合板，在上面写上“因内部检查暂停营业”）来吧，帮我把它挂在门上。

【男人接过指示牌，出去。女人脱下罩衫，在镜子前梳理头发。回来后，男人停下了脚

步，对眼前女人发生的变化感到惊讶！他看到的不是那个坚强、冰冷、讨厌的“巫婆”，而是穿着浅色衬衫的迷人女青年。

女人（困惑地看着男人）嗯，怎么了？

男人没什么。

女人他们走了吗？

男人：是的。

女人太好了！咱们喝点茶吧！（拿起茶壶）

男人（试图从她手中拿走茶壶）让我来吧！

女人不，这是女人的活儿。（将茶倒入杯中）

男人（愉快地喝茶）你知道吗，你真的很美。

女人（调情）为什么我不能很美呢？！

男人你说得对。为什么不能很美呢？

女人你为什么不尝尝糕点？

男人谢谢。（品尝）这是你自己烤的吗？

女人味道感觉？

男人好极了！

女人也许你想吃点什么？我今天带了些香肠。

男人不，谢谢。我不饿……当然，我敢说泡泡肯定饿了……

女人那就把她带进来吧！她为什么还要无聊地坐在那里呢。

【男人下。同时，女人打开一卷香肠。男人上，小狗紧随其后。

男人（不悦）你知道吗，那里有一个人……坐在走廊里。他看起来有点与众不同……他还问起你。

女人他有狗吗？

男人没有，但有胡子。

女人（笑）哈哈！有胡子。哈哈！……坐下。（给男人一根香肠）来点儿吧？

男人（拿起香肠，开心地）来吧，泡泡！好，来，看，我们为你准备了什么！

【泡泡向上凑，嗅一嗅香肠，舔一下，咬一口，高兴地咀嚼。

男人喜欢吧？我就知道你喜欢！好孩子！来吧，都吃掉！你很快就会强健起来，相信我！

【男人又给小狗喂香肠。她咬了一口，男人也咬了一口。他们大口咀嚼，很快，他俩吃去一大段香肠。女人一直观察他们，爆发出爽朗的笑声。

男人你笑什么？

女人你俩看起来很有意思——你俩分一根香肠！

男人（把剩下的香肠放在桌子上）哦，对不起！我们没给你留点儿。

女人别担心我！爱吃就吃！

男人（突然严肃）你为什么在这儿混？

女人那我应该在哪儿混？

男人（用头指向走廊）好吧，那个留着胡子的家伙……正等你。

女人（微笑）哦，别管他。让他等。

男人也许他已经离开了。

女人如果你感兴趣，为什么不去走廊亲眼看看呢！

男人（拿一块香肠）走，泡泡，我们去走廊看看。（用香肠当诱饵，把狗牵进走廊。一分钟后，他独自一人回来）他还坐在外面！

女人好！让他坐吧！

男人他为什么不进来呢？

女人因为我不让他进来（短暂沉默）……我马上回来！

【女人出去。男人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香烟，把烟放进嘴里。他想起了禁烟规定，把香烟放回衬衫口袋。女人回来。

男人嗯？

女人我打发他走了。

男人泡泡怎么样？

女人（微笑）她站岗呢。你还想喝点茶吗？

男人恭敬不如从命。（把杯子靠近，女人倒茶）我总想，你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工作？

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？不就是工作嘛！

男人你以前不是干这个的，对吧？你以前肯定是兽医，或者是专家，还是别的什么……

女人你说得靠谱。实际上，我以前是做建模的……贸易学校毕业……

男人建模？什么意思？

女人裁缝……一个非常好的裁缝。

男人都是为高端客户服务，我敢说，肯定订单不断。

女人还真是，一度被订单淹没。我当时在高端工作室工作。

男人哦！

女人这才是重点！哦！高端！除了精益求精，什么都没有……金钱、人脉……你有什么？!……（无奈）简而言之，我当时的生活就跟你现在一样。

男人（警觉）好吧，接着说。那么当时发生了什么？

女人没什么……我觉得我再也不能再那样继续下去了。

男人为什么？

女人（嘲笑）你不明白吗？

男人明白什么？

女人要是这样，那就祝你愉快！再见！

男人别！知无不言，言无不尽！你怎么不高兴了！说说工作室！还是高端工作室！这对你来说不意味着什么吗？！

女人（情绪化）当然了，这意味着——高端诡计！高端黑市！就是这些！

男人你管呢？让他们作去呗。你就只管缝纫！

女人用什么？我从哪里得到我需要的材料？没有材料，你就无法制作出任何像样儿的东西——纽扣，饰物等等。你得去哪里呢？去黑市！这一切都归结为，你必须自己为每一件小事东奔西走。

男人你当时想干什么？

女人在贸易学校，他们说我有天赋。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女孩……（苦笑）我最大的梦想是让所有的女人都变得美丽……我想出了各种各样的优雅设计……（有些愤慨）我的那些客户就是厚颜无耻、高端的贩子！就像流沙一样……再往我这儿挪一步，我就被吞噬……（不安地看着男人）你不觉得我无聊，对吧？

男人哦，不！不！一点也不！

女人我给一位女士宽阔的背后系上一条可爱的小丝带，我就问自己，难道我所梦寐以求的就是打扮这些肤浅的女人吗？她们都是干什么的?……（沉思）当然，谁又能责怪她们呢？她们都懒得在这些高端工作室闲逛……所以，我一直持续接受订单、剪图案、上针、缝纫等等。但一直以来，一个痛苦的想法在我脑海中闪过，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？这就是我的生活吗？

男人（全神贯注地看着她）我猜你还不完全……

女人（有点挑衅) 正常？这是你想说的吗？你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吗？

男人我？……没。

女人（讽刺）你的意思是，这一切都对你来说非常心安理得？

男人好吧，至少我很清楚，你是如何陷入这个泥潭的。（用头指墙后。墙后，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声。）

女人（心烦意乱）你的意思是，我是怎么沉入泥潭的……我自己从那儿跳出来了。

男人这种想法对你没有任何好处。

女人这完全取决于你所说的“好”是指什么。

【停顿。

男人好吧，这就是你工作的情况。那你的丈夫呢？他怎么回事？

女人没什么。事实证明，他跟别的男人一样，用你们的说法。

男人（讽刺）“跟别的男人一样”，怎么了？也许你想要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？

女人不同寻常?……我只要求他真的爱我……那就够了。

男人（思考片刻）。所以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，你辞掉了工作，离开了你的丈夫。（打响指）

就像这样!……为了什么？我只是不明白！

女人好吧，也许不是“就像这样”！至少不是一天的事儿……事实上，如果不是因为……我还下不了决心。

男人为了什么？

女人（改变语气。放松警惕）哦，说这些有什么用？

男人说呀！

女人哦，没什么。真的！

男人天呐，你说呀！

女人不说。

【短暂的停顿。

男人对不起，小姐，但在我看来，你的整个问题，只是你没有一个……同伴。

女人我说的是生命的意义，你所能谈论的就是找个丈夫。

男人有时，它们是同一件事儿。

女人你可能很难相信这一点，但我也有我的崇拜者，我甚至时不时被人求婚。

男人你的意思指——就像那边的那个胡子……（用头指走廊）

女人也许吧。

男人我敢说他真的迷上你了……

女人怎么，你不想让他再迷了吗？

男人乐于效劳！

女人算了！

男人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？

女人这些都不是认真的，我懒得跟你说。

男人（讽刺）你不喜欢任何不认真东西，对吧？

女人（吃了一惊）难道还要怎样？

男人（同情，充满哲理）你必须接受生活现在的样子。所有这一切——什么是认真的，什么不是那么认真的。

女人你是说一切都不是认真的？所有人？你是这个意思吗？（思考他的话）不，不行！我接受的教育可不是这样的！

男人这正是你的问题，女士。

女人也许吧。

【短暂沉默。

男人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？

女人我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？

男人难道你不是因为这个而请我喝茶?……我在这方面可是轻车熟路了……你可忽悠不了我。你需要我的东西，不是吗？

女人什么都不需要，什么都不需要……我向你保证。

男人来吧，小姐，这不是你想说的！

女人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！我的意思是，没什么，我不需要你任何东西。只要想让你带泡泡离开这里。

男人你为别人的狗感到难过？

女人不，不是狗，因为……我为你感到难过。

男人你为什么要为我感到难过？

女人如果你抛弃了你的狗，你就注定要倒霉。也许你已经注定要走霉运了。

男人所以你已经把我算成一笔坏账了？是这样吗？（有点生气）我会让你知道的，注定要倒霉的是你，而不是我！你觉得，我会从此浑浑噩噩？！（停顿）当然，我确实为泡泡感到难过，但它仅仅是一条狗……（虚张声势）如果我愿意，我可以随时出去买一条新狗。他们说，你可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小狗，（打响指）不就是几千卢布吗！

女人（摇摇头）明白了……我想，已经没有办法把理智装进你的脑袋里了，对吧？

男人是时候让我说话了。（语无伦次）……我真的很喜欢你，小姐。你是个好女人，一个非常好的女人，但你不开心，你的生活中缺少了点儿东西。而你没有的，我有!……（想了一会儿）不过，我必须承认，我也不开心。我的生活中也缺少点儿东西。我们所缺的，是不同的东西，确实是缺了点……（沉思）东西……有泡泡，生活也不会好哪里去。你理解我的意思吗？

女人不理解。

男人好吧，以冰箱为例。它有三个部分——压缩机，线圈和框架。

女人（完全困惑）那又怎么样？

男人每个零件看似完全无用，你可以它们统统扔进垃圾箱，但把它们组装在一起，就是一台冰箱！现在你明白了吗？它们得在一起才能工作！

女人所以你仍然在向我求爱……是这样吗？

男人（喜出望外）是的！是的！这一次我是认真的，认真的！

女人行了，别说了。

男人为什么？

女人因为……

男人（从后面走过来，用胳膊搂着她的肩膀，善解人意地）不用担心！你不会后悔的。我会带你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，我会把你的罩衫扔进火里……如果你根本不想上班，那就随你吧！不用担心，我们有钱！……我会把你打扮得像洋娃娃般美丽……

女人（叹息）我一直想告诉你……呵呵，有什么用！你永远不会明白。

男人（不理睬）我是个勤奋的人，我真没那么坏，事实上，我相当有责任心。

女人我们该住在哪里？

男人好吧，可以住在我那儿。我们房子相当大！（突然受启发）想想看，我刚刚为我的公寓做了最后的润色，多么可爱的景象！无可挑剔的家具——进口——立陶宛买的；土库曼最好的地毯；彩色电视——你永远不会感到无聊！再多赚些钱，我就拥有别墅了……

女人（厌倦）不，你还没有明白！

男人你将拥有你所需要的一切……都解决了!……咱们走吧。赶紧的！我一会儿就帮你搬家。

女人我们带着四只狗一起生活？

男人嗯，不完全是……这有点太多了。只有泡泡，就行了。

女人（坚定）那其他狗呢？我该怎么办？把它们扔在这里，这样它们就不会妨事了？

男人好吧，我真的不知道……

女人（冷漠）就这？！我也不知道。

男人不要那么固执了！一切都会解决的。信不信由你，我第一眼看到你的那刻就喜欢上你了。真的！

女人可是，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!……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那刻起！

男人（愤怒）但……为什么？

女人因为好男人永远把泡泡这样美丽的小狗带到这里！

男人（烦躁）情况是……你知道的，有些情况……

女人（轻蔑地）什么情况？

男人你知道，我非常难过……

女人（讽刺）呵呵，你这个可怜的小家伙！

男人别再让我更伤心了。你说……对我来说，没有什么比泡泡更珍贵……你会相信吗，我会为她牺牲一切！

女人（尖刻地）牺牲？比如？比如把三十卢布塞进我手里？或是一百卢布？也许是几千卢布？真可惜，不是吗？有这些钱，你可以给自己再买一只新的小狗，不是吗？对吧？

男人（威胁性地）别说了！别说了！我告诉你。要不是，上帝禁止……我可是个暴脾气，我会让你知道……我可会把你揍趴下……（握拳。）

女人来吧，把我揍趴下!……你以为你是谁呀？你要愿意，来杀了我呀，但是（降低声音）告诉我，你准备做出什么牺牲？嗯？什么牺牲？（尖叫）什么牺牲？

男人（退后）唷！你这个巫婆……

女人（低声叹息）你准备好牺牲你的一切了吗？好吧，让我告诉你，很久以前，我也曾经养过一只狗。每天早上我去上班时，我都会把她留在阳台上。（音量提高）她在阳台上很开心!……有一天，她低头一看，看到我跑去赶公共汽车，她一定以为有人在追我，她便开始吠叫……当然，我没听到她的声音。就在那时，她从五楼跳下来，想帮助我……

男人她受伤了吗？

女人（恶毒地）你说呢?……她没有马上死，奄奄一息，仍艰难地爬向我，大约离我两百英尺远……我跳上公共汽车，车开走了，我没有注意到任何事情。后来，邻居告诉了我一切。（嘲笑。停顿）告诉我，如果你要快死了，你会爬到我身边吗？

男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？

女人仅此而已，不会。或者更确切地说，跟你没关系！（摇摇头）想想看，有那么一瞬间，我考虑嫁给男人……（自言自语）妻子等着他，孩子们离开他便会感到孤独，但他想不出在电话里对他们说什么……他甚至不记得女儿上哪个年级，他能想到的就是如神般呵护他的伙伴们。（轻蔑地）“领头人”！哈哈！

男人站着说话不腰疼！你真的认为我对生活很满意吗？

女人当然啦，你很开心！你自己是这么说的。为什么不呢？！没有家人要担心，没有家庭义务，不会在家里感到无聊……你所要做的，就是和朋友一起坐在火车车厢里打牌，大口大口地喝下你们喜欢的伏特加……相信我！（笑）那可真是车轮子上的疗养胜地。咱们可别忘了“姑娘们”——我敢说，每站都有一个！

男人你说得太离谱了，女士。我不跟你争论伏特加的事儿。（神秘兮兮）你知道这帮人是什么货色，他们一天到晚找刺激。（怯懦地）至于姑娘，现在真没有！我向你保证！

女人（嘲笑）你说得对！“现在真没有！”怎么可能有呢？做生意都忙得不可开交——讨价还价、装肉、卸水果——对吧？嗯，咱俩不是已经开始谈生意了吗？现在你想把狗卖了？价码是什么呢？为了换匹狼来？

男人那不是真的！那不是真的！……你怎么能这样谈论我的家人呢？是我妻子的错！都是因为她，跟别人没关系！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？

女人（冷漠）如果你没有带着泡泡来这里，我会相信你。（激动）为什么她必须承担一切？（男人沉默）你来这儿淌口水倾诉衷肠，而你真正关心的只有你自己，“看我，伙计们！我不是很棒吗？我对我的狗的感情很伟大吧！”……你和别人没两样！所有的，只要不必付出，就是好东西……而且，我们谁也不在乎谁，没有人真正懂得如何去爱，也不需要被那么深地爱……

男人你也就是批评别人行，不是吗？好好看看你自己，你比我强啊？好，我不知道如何去爱，那你呢，你知道怎么去爱？

女人（冰冷的蔑视）别担心，我知道。

男人当然懂，你懂得如何去爱，但是去爱谁呢？爱谁？（突然大声喊叫）你懂得如何去爱狗，仅此而已！你不爱人，你爱狗！因为你自己是条狗，母狗！事实上，你讨厌人！

女人（震撼）你怎么能这么说？

男人这又有什么关系？关键是你不爱人。

女人（沮丧）这完全取决于对方是什么样的人。

男人不，你就是不爱人，句号！工作时，你很讨厌人，你自己也这么说。丈夫对你很好，但你离开了他。当我走进这里的那一刻，你觉得我恶心。好好照照镜子，感谢上帝，你不咬人——至少现在还不咬。

女人你想让我爱每位汤姆、迪克和哈利吗？

男人哦，是的，当然，你正在寻找一个“真正的男人”。你需要伟大、纯洁的爱。这是理想！就像电影里一样。这想法很容易让人着迷。（直视她的眼睛）试着爱上我！一个有缺陷的普通人！你从来没有学会如何去爱普通人，你把自己关在屠宰场，关在这个修道院里，与世隔绝,然后喋喋不休地谈论“好的和真实的”。难道，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吗？

【停顿。

女人那你说，我为什么要爱你呢？

男人（爆发）不为什么！只是为了做自己！如果爱是有目的性的，那么它有什么意义呢？看看泡泡就知道了。她爱我，从不问为什么！

女人你就是这样犒赏她的吗？！（男人沉默）看，你刚才提议我们住到一起，但是，当我们“生活在一起”时，你将奔走于全国各地，难道不是吗？我会呆在你的彩色电视里，尽量不感到无聊。但是，如果我确实感到无聊和孤独呢？我要是生病了怎么办？你也会把我送去肉粉厂吧？这样我就不会碍事儿了？！（男人沉默）我不需要理想，我想要的只是爱。你能给我吗？（摇摇头）不！你不能！如果我把爱放在一个银盘子里递给你，你甚至不会取走它！你不会接受任何人的爱，除非这样做不麻烦！好吧，这对我来说还不够。（苦笑）狗只不过是条狗而已，我就是这样……好吧，我们好歹聊了一会儿。不是吗？但够了！（她从桌上取走餐具，穿上罩衫，坐下，倚在台账上）那么，你准备好放弃狗了吗？

男人听着，女士……

女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，够了！你准备好抛弃你的狗了吗？

男人（犹豫，愤怒）不！

【他走了出去。女人皱了皱眉，然后微微一笑，猛地合上台账，取出茶壶，把缝纫机收

起来，试图脱下罩衫。就在这时，男人回来，用皮带牵着泡泡。泡泡一如既往地无忧无虑。看到男人，女人用眼睛质问他。男人显然感到不舒服。

男人对不起，小姐，我不是故意再打扰你，你看，现在我拿泡泡怎么办……我的意思是……我该带她去哪里呢？

女人 “去哪里”是什么意思？……当然是回家！

男人我知道你的意思，是的，家就是家，但是……

女人但是什么？

男人但是我明天得出差了。（女人身体从椅子上沉下去。心不在焉）不是明天……是今天半夜。

女人（困惑。叹息）哦，那又怎样？把她给我，我陪她一段时间。你回来的时候，我们再考虑一下怎么办。

男人不用。这毫无意义。

女人为什么？

男人因为，如果我愿意，我可以多请病假。我有一个医生朋友……有时，他会帮我搞定。我一个电话，万事俱备……

女人那你到底有什么困难？

男人我……只是感觉不想了。

女人为什么呢？

男人我只是不喜欢了。

女人就这样，没有任何理由？

男人以前一切都很正常……现在，一切都搞砸了。我姐姐在抱怨，邻居们都在喋喋不休，老板也给我很大压力。最重要的是，我的那帮工友快要把我逼疯了！

女人（安慰）别紧张！……无需折磨自己!……（轻轻地）一切都会解决的。相信我！

男人（强调）不，不会的。你可能可以放轻松，但我……

女人你想要来支烟吗？没关系的。你可以抽烟了。

男人不……你看……我曾经一度在这世道混得如鱼得水。现在一切都很奇怪，都不一样了。出差、工友……还有我的大房子，原来塞满了好东西……现在空空荡荡……

女人所以？

男人哦，没什么。你为什么一直缠着我问问题？

女人我只想知道一件事。

男人对你来说是什么？（女人默默地看着男人）不要这样看着我！

女人你怎么了？

男人我不知道。这太可怕了。再过一天，没准我自己就会进屠宰场。当然，我不想……

女人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你的工友中，对吧？

男人那是我的事，女士!……（安静但顽固地）如果你愿意，我就把她留下了。

女人（严肃）对不起，先生。明天再来吧。

男人不行。我明天不进城了。

女人太晚了，已经下班了。你看不见吗？（指墙上的时钟）

男人（暗喜）还差一点儿。时钟上还剩十五分钟下班。

【女人转向账本，然后再次将其推到一边。

女人不，我今天不收狗了。

男人为什么？（女人沉默。）

男人您无权……

女人（得意）很抱歉，先生，您的宠物没有注册，兽医站也关闭了。没有收据，我不会收您的狗的。

男人但我确实给她注册了。收据在这儿，看！（他给她看收据。）

女人（震惊）你怎么有时间注册……?

男人我刚才离开后就去注册了。你记得吗？你追着我跑到走廊里，大喊，“别忘了给她注册！”

女人（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）好吧，好吧，那就留下狗，你走吧。

男人我需要签署文件或什么东西吗？

女人不用。

男人（伸手到口袋里）费用是多少？

女人（以不屑的语气）没有。不要钱……免费。

【男人把狗抱在怀里，抱着。

男人好吧，泡泡，再见……（狗对男人阿谀奉承，男人的眼睛里流满了泪水）再见，泡泡，我……（他抽泣，把小狗轻轻地放到地板上，掏出手帕。）

女人（生气地）好吧，这样就行了！（叫狗）来这里泡泡！过来，这里！（小狗在恐惧中退缩）泡泡！（狗拖着男人的身体。）

男人（抚摸狗）不要害怕，泡泡！（问女人）过程很快，对吗？（忧伤地）对她温柔一点，好吗？她是如此可爱的小精灵……

女人（暴躁）看在上天的份上，你走吧！（再次传来狗低沉的哀嚎声。）

男人（非常紧张）他们为什么这样嚎叫？

女人（愤怒）为什么？我的天呢！那些无辜的小东西！你不明白吗？……“他们为什么嚎叫？”……因为他们的主人抛弃了他们！因为他们孤独而饥饿！因为他们不想死!……如果他们把你带到屠宰场，你也会嚎叫。

男人但是他们不明白……

女人他们不明白？……苍天在上！他们了解一切！他们就像你和我一样！事实上，他们比你和我更好！泡泡会为了一块肉而抛弃你吗？她会为了让自己生活更舒坦一点儿，把你送到死亡之家吗？为什么，她会为你做任何事……而你……（嘲笑）……尊敬的铁路工作者……

【她拿起桌子上男人的夹克，用衣服抽打他的头。男子无力地反抗。泡泡咆哮、勇敢地跑过去，保护男人，跳跃，试图咬女人的手，接着，咬她的裙子。女人继续攻击男人，而不理睬狗。

女人你不是在杀死自己的狗，你是在杀死自己的灵魂！我宁愿杀死自己也不愿……滚出去，滚出去！（把他轰出去，把他的夹克扔在他身后。）

【停顿。女人气喘吁吁，回到办公桌前。在激烈的战斗中，小狗没有注意到男人已经离开。现在，她不安地在房间里嗅了又嗅，跑到门口，用爪子挠了又挠。

女人（完全难以置信，困惑地重复着）他走了……哦，天呢，他走了……真的走了？

【屋内传来狗低沉的哀嚎声，让人联想起《安魂曲》。女人叹了口气，拿起男人留下的收据，把台账朝自己挪过来，在上面做了一点记号。然后，她戴上橡胶手套，打开通向屋内的门。瞬间，传来那些被判死刑的狗的震耳欲聋的嚎叫声。女人走到泡泡前，泡泡惊恐地贴在地板上。女人用皮带拴住她，把她拖到里面。泡泡拼命地抵抗着，赖在地上不动。

女人来吧，泡泡，来吧！来这里，这里，泡泡!……我们能做些什么？真让人无可奈何呀。

【泡泡拼命抗拒，女人拉得更用力。泡泡用四只爪子深深地挖到地板。泡泡虚弱，绳子把她拖向里面黑暗的房间。女人把泡泡拖到房门口，但当她看到狗时，皮带从她的手中滑落，她疲惫地摔倒在地上。起初，泡泡犹豫了一下，随后走到女人面前，舔了舔她的脸，在她旁边坐下。

【全剧终】